记念焦赞君

一

09年3月25日，就是别问风云为24日在天波府前遇害的焦赞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圆圆君，前来问我道，“太君可曾为焦赞写了一点什么没有？”

　　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太君还是写一点罢；焦赞生前就很爱看太君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编辑的期刊，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销行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预定了《杨家月月谈》全年的就有他。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焦赞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虾米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23日也已有数个小时，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焦赞君是我的粉丝。粉丝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粉丝，是为了别问风云而死的别问的游侠。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几年前六郎的后院。他刚刚从山上下来，看上去无所事事，吊儿郎当。那时我就站在廊下，只是他不认识我。我平素一直以为，当过山大王，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木纳得厉害，除了一把大胡子，好像不能给人其它的印象。待到偏安于别问之后，我和他才算稍有熟识，见面的回数也多了一次，那就是23日注册，上来后就讲了三句话。正是这三句话，让我对他的虾米身份有了一丝的确定。至于他和孟良的瓜葛我也听说了些。只是那时还不曾知他们会是断背。直到我在23日20：40见到焦赞君最后一面，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24日早晨，才知道别问风云的结果。于是便得到噩耗，说他们居然下毒，而焦赞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别问外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有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木纳的焦赞君更何至于下毒狠票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还有一具，是孟良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已经找不到尸骸，那是被炸的灰飞烟灭了啊。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焦赞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票人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投票时中毒了，绿萼公主手持含笑半步颠，从喉入，至胃出，已是致命的毒药，只是没有便死。杨八姐灌了他一碗鹤顶红，八郎加了砒霜，立仆；二郎君又灌，虽洒了一半，却也从口进了小半碗，柴君主、马赛花、杨九妹，接二连三八，贤王在他口中又灌了两碗水银，于是彻底地死掉了。同去的李翠平，想去救他，终于也被毒死。孟良君被不知名的炸弹炸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焦赞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李翠平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孟良君已经灰飞烟灭。当三个虾米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毒药的猛灌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春露雨添花屠戮妇婴的伟绩，春花处处开的惩创弱质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别问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别问，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一条病怏怏的旧影。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焦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