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

我的一位好友，突然病毒感染住院，两日后就陷入了重度昏迷，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经常去看她，陪她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在与死神的拉锯赛中，随着她血液中的病毒逐渐侵入内脏，生还的希望在一点一点破灭。她的母亲多年来为生活操劳，本来就体弱多病，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也病倒了。

看着她父亲凝重的神色，掩盖不住的悲伤和无奈，我们试着聊她平日的事情，想缓解他的压抑。我们说她能文擅舞，颇有才华；说她很上进，对待工作像着魔一样的疯狂；说她很要强，虽然蛮有个性，却也开朗体贴，能照顾到朋友的心情……沉默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明白，她生还的几率非常微小。忍不住，慨叹她命运不济：与军人老公常年聚少离多，独自抚养三岁女儿；住院后，她的驾照才邮寄到家，新买的车子还没有开过一次；工作那么努力也没有得到升迁……

然而，令我们想不到的是，听到这里，他沉默的父亲突然插话道：“她活了三十年，一点都不亏！”

错愕中，我们同时抬头望去。他父亲目光虚设在窗外，脸上无比平静，接着说：“为了她的学习和工作，从小到大连一双袜子都没有让她洗过。她的女儿，是她妈妈一手带大的。”

我们慢慢收回目光，低下头。这些情况，我们了解一点，她父母确实为她付出很多。

“其实这些劳动都没有什么，我们能承受得起。可是她的坏脾气，却一天比一天糟糕。比如就因为她上了警校，我没能把她弄进公.安.局工作，她连续几个月都不理我。她血液里携带乙肝病毒，却经常熬夜看韩剧。我们不说她，她还会控制一点，我们越说她，她熬夜越晚……”她父亲的声调滞重起来。

听到这里，我无比诧异，这一点都不像她平日的表现。望过去，她父亲脸有一种我无法描述出来的哭笑不得的神情，那应该是爱不够、恨不能的悲怆吧。

“没办法，可能孩子生来都是父母的债主吧。如果这次她抗不过来，真去了，我们的债也还完了……”

我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奔了出去。在这位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心里，曾经装过多深的苦，才使会在女儿奄奄一息的时候，存在这样的想法！

其实，真正惊动我的内心的念头是：我的父母，是不是也会认为，我是他们的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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