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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两棵枣树
--  发布时间:2008-1-16 8:24:18
--  祝土匪(林语堂)
        莽原社诸朋友来要稿,论理莽原社诸先生既非正人君子又不是当代名流,当然有与我合作之可能,所以也就慨然允了他们,写几字凑数,补白。

  然而又实在没有工夫,文士们(假如我们也可冒充文士)欠稿债,就同穷教员欠房租一样,期一到就焦急。所以没工夫也得挤,所要者挤出来的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是挪用,借光,贩卖的货物,便不至于成文妖。

  于短短的时间,要做长长的文章,在文思迟滞的我是不行的。无已,姑就我要说的话有条理的或无条理的说出来。

  近来我对于言论界的职任及性质渐渐清楚。也许我一时所见是错误的,然而我实在还未老,不必装起老成的架子,将来升官或入研究系时再来更正我的主张不迟。

  言论界,依中国今日此刻此地情形非有些土匪傻子来说话不可。这也是祝莽原恭维《莽原》的话,因为莽原即非太平世界,《莽原》之主稿诸位先生当然很愿意揭竿作乱,以土匪自居。至少总不愿意以“绅士”“学者”自居,因为学者所记得的是他的脸孔,而我们似乎没有时间顾到这一层。

  现在的学者最要紧的就是他们的脸孔,倘是他们自三层楼滚到楼底下,翻起来时, 头一样想到的还是拿起手镜照一 照看他的假胡须还在乎,金牙齿没掉么,雪花膏未涂污乎,至于骨头折断与否,似在其次。

  学者只知道尊严,因为要尊严,所以有时骨头不能不折断,而不自知,且自告人曰,我固完肤也,呜呼学者!呜呼所谓学者!

  因为真理有时要与学者的脸孔冲突,不敢为真理而忘记其脸孔者则终必为脸孔而忘记真理,于是乎学者之骨头折断矣。骨头既断,无以自立,于是“架子”,木脚,木腿来了。

  就是一副银腿银脚也要觉得讨厌,何况还是木头做的呢?

  托尔斯泰曾经说过极好的话,论真理与上帝孰重,他说以上帝为重于真理者,必以教会为重于上帝,其结果必以其特别教门为重于教会,而终必以自身为重于其特别教门。

  就是学者斤斤于其所谓学者态度,所以失其所谓学者,而去真理一万八千里之遥。说不定将来学者反得让我们土匪做。

  学者说讲道德,士风,而每每说到自己脸孔上去,所以道德,士风将来也非由土匪来讲不可。

  一人不敢说我们要说的话,不敢维持我们良心上要维持的主张,这边告诉人家我是学者,那边告诉人家我是学者,自己无贯彻强毅主张,倚门卖笑,双方讨好,不必说真理招呼不来,真理有知,亦早已因一见学者脸孔而退避三舍矣。

  惟有土匪,既没有脸孔可讲,所以比较可以少作揖让,少对大人物叩头。他们既没有金牙齿,又没有假胡须,所以自三层楼上滚下来,比较少顾虑,完肤或者未必完肤,但是骨头可以不折,而且手足嘴脸,就使受伤,好起来时,还是真皮真肉。

  真理是妒忌的女神,归奉她的人就不能不守独身主义,学者却家里还有许多老婆,姨太太,上坑老妈,通房丫头。然而真理并非靠学者供养的,虽然是妒忌,却不肯说话,所以学者所真怕的还是家里老婆,不是真理。

  惟其有许多要说的话学者不敢说,惟其有许多良心上应维持的主张学者不敢维持,所以今日的言论界还得有土匪傻子来说话。土匪傻子是顾不到脸孔的,并且也不想将真理贩卖给大人物。

  土匪傻子可以自慰的地方就是有史以来大思想家都被当代学者称为 “土匪” “傻子”过。并且他们的仇敌也都是当代的学者,绅士,君子,硕儒……。自有史以来,学者,绅士,君子,硕儒都是中和稳健,他们的家里老婆不一,但是他们的一副蠢苯的尊容,则无古今中外东西南北皆同。

  然而土匪有时也想做学者,等到当代学者夭灭伤亡之时,到那时候,却要清真理出来登极。但是我们没有这种狂想,这个时候还远着呢,我们生于草莽,死于草莽,遥遥在野外莽原,为真理喝彩,祝真理万岁,于愿足矣。

  只不要投降!

  十四,十二,二十八。

  发表于《莽原》半月刊第1期1926年1月10日
--  作者:两棵枣树
--  发布时间:2008-1-16 8:3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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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定我是土匪(林语堂)

这个题目太好了,越想越有趣,假定教师肯出这种题目,必定触起学生的灵机,不怕没有清俊的文章可读。也许很多人未曾想到这种题目,但于我,一想起,却是爱不忍舍。若加以唯物史观的辩证法而分析之,我想也可客观的发现此文之“社会意识”。现代的社会,谋生是这样的不易,失业是这样的普遍,而做土匪的将来又是这样伟大,怎禁得人不涉及这种遐想?假定一人生当今日,有过人的聪明机智,又能带点屠狗户骨气,若刘邦、樊哈之流,而肯屈身去做土匪,我可担保他飞黄腾达,荣宗显祖,到了晚年,还可以维持风化,提倡文言,收藏善本,翻印佛经,介绍花柳医生。时运不济,尚可退居大连,享尽朱门华贵,嫔婢环列之艳福。命途亨通,还可以媲美曹锟、李彦青,身居宫殿,生时博得列名“中国名人传”之荣耀,死后博得一张皇皇赫赫的卜闻。

        自然,我有自知之明,自觉不配做土匪的。不但不曾杀过一条人命,而且根本就缺乏做匪首的资格。做个匪首,并不容易,第一便须轻财仗义,豪侠好交,能结纳天下英雄,江湖豪杰,这是我断断做不来的。做土匪的领袖,与做公司或社会的领袖一样,须有领袖之身分、手段、能干、灵敏、阴险、泼辣、无赖、圆通、是非不要辨得大明、主义不要守得太板……这是据我的观察,一切的领袖所共有而我所决无的美德。但是假定上天赋予我这样一个性格,我可以指出一条成功的途径,包管博得一个社会模范人物的美名,骗得那里公园的一块石像,将见时谣曰“生子当如×××(即匪首之名)”为众人所羡慕不置。

        第一件,便是习书法。我想要自一个土匪做到显祖荣宗的模范人物,有两个必要的条件:学得一手好书法,而又能拟得体动人的通电。后者总有办法,可以六十元一月雇一位举人代似,题签联对则不好意思叫人代题。至少我个人是不好意思这样的。书法是半世的事业,学习要早。所以在我做乡村土匪时期,就得练习书法。到了我夺了几个城,掠了一州府,自然有许多人来请我题匾额写对联了。这时就要见出你的高下,而见出你是一个暴虎凭河的莽汉,或是一个读过圣贤书的雅人。你有一手好字,便可以结交当地士绅,而不愧为一位右文的山皇帝。

        有了一手好书法及雇一位善拟通电的书记 (最好是骈四俪六一派的) ,我就要去攻一小商埠,如厦门、烟台之类。这大概需五百名精兵。其实只消一百五十名精兵,余三百五十名,什么流氓丘八鸦片烟鬼都可以。我是有所据而云然,因为我曾亲见××与厦门海军争夺厦门的一幕喜剧。也许三十名敢死队半夜发作就可以把厦门、烟台据为已有。    (满兵三十万取得大中华、日本二师兵取得沈阳,依此比例,这个算法是不错的。) “剧战”大概二小时,伤了三条狗,两只鸡,也就完了。所以一面开战,一面通电、告示就得于前晚拟好,—拍即出。通电所以对外,告示所以安民。告示中的话,不外“我爱老百姓,我爱老百姓,我最爱老百姓。”但是对于废除苛捐杂税一层,却可暂缓不提。同时可加一句:“我恨外国人,我恨帘国主义,我反对经济侵略。”然后请一位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善操“ Good morning, good afternoon,thank you. excuse me”一派的英语者,同他坐个汽车遍访外国领事,表示对于保全外人生命财产绝对负责。在通电中,这一类“保护外侨生命财产”的话,又必重叠声明。但是对于保护国人生命财产一层,可以暂缓不提。外国领事必定握手亲自送至门口,回头想着,我就是袁世凯第二。我已认清,我的政治前途,要建设在忍辱负重国际亲善的基础之上。

        从乡匪时期达到省匪时期,我估算大约须三年。这三年中是我养精蓄锐时期,书法愈雄健,外宾愈和洽,声誉日隆,匪僚日畏,大家说我有“大志”。因为我既然是匪,不得不为物质环境及阶级意识所决定,为自卫计,军队总嫌不足,器械总嫌不精,养兵无钱不行也。我必须以建设为名,改造全城、修桥、造路、筑码头、换门牌,立了种种名目。这样我三年内便可发三百万的财,如果励精图治,再加喜轿捐,棺材捐,猪子捐,也许以二年为期便可达到目的。大约筑一段路,每丈有六十元好处,所以路越长越好。如果小商埠没有几里路的公路好筑,那么筑得坏一点,每年又有一笔重修公路费的收入。“重修”二字甚雅,古人称来是一种功德,今人说来是一种建设。这样无形中我已成了一模范土匪,有口皆碑,西洋记者参观,莫不交口赞叹,称我“开通”“进步”,兼且囊中已有三百万家私,在公在私都说得过去,对得住国民,对得住祖上,实为德便。

        这三百万元到手,天下事何不可为?只消代付了三个月欠饷,中国任何海军,我收买得来,成本虽略大,利益亦不薄。这时人又更加精明,宦途更加练达,什么东西可以骗过老爷眼里(这时自然是老爷)。用明察秋毫的眼光,我可有一批开源节流的新发现。譬如猪槽、马缰、尿壶、粪桶,不都可以捐起来吗?这时总不兔有一两位极精宦途的幕僚来依附我,坐下开口便是感慨的说:“你看这××一县的猪槽,最少也有一万五千个,十县就是十五万猪槽,…数目很可观啊!数目很可观啊!”这种感慨一多,不要二年飞机也到手了。这时我便是模范省区之模范军人。这时料想书法更加到家,我就要提倡文言,维持圣教,禁止放胸,捉捕剪发姑娘,……而关心风化。姨太太大约也有三四房,所以女子游公园之事,非常碍目,而加以禁止。谈吐中也自风雅一点,什么“勉为其难”、“锋芒太露”、“宁缺毋滥”、“民膏民脂”、“治标治本”等成语,也已说得流利娴熟,案上常置一部《辞源》。

        大概此时,中国必有内战。于是我交红运了,一跃可由偏安的省匪而变为国人所常注意、报章所常腾载的国匪了。大约三四次倒戈,还不太过,过多即为盛名之累。依现在行价,一次倒戈(现在倒戈叫做“输诚”)总有一百至一百五十万收入。只消三四次输诚离叛,在经济上,已是汇丰银行存款五百万之阔户,在地位上,也是国中第三四流的名阀。鼻子一哼,就可以叫人三魂荡荡,七魄悠悠。这样下去,到六七十岁,前途曷可限量。

        那时我颇具爱国爱世之心,阅世既久,心气自较和平。那里演讲,总是劝人种善根,劝人修福德。发见涵养、和平、退让为东方精神之美德,而宣扬国光。闲时还可以来几种雅好,在我必以收藏宋版书为第一快事。那时我可请一位书记 (就是那位代拟通电的举人,这时他也有子女盈门,并有三五万家私了) 替我作一部《中庸集注》,或一本《庄子正义》,用我的名出版。这样下去,若不得法国政府,颁给勋章,或是莫梭里尼旌赏我宣扬东方文化之精神,老爷不姓林。


--  作者:水盼兰情
--  发布时间:2008-3-17 21:5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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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占个沙发.回头来暗扁小白.
--  作者:望漠
--  发布时间:2009-4-6 0: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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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之文人,十个有九个都干在政治上打圈,弄得自己一身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