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有了寒意。
城市里的夜空,总带着一层光怪陆离的灰,加以红绿交错明灭的灯,深秋的夜色里看来,平添诸多诡异与惘然。
漫步于城市的街头,早以惯于以一种漠然、默然的态度去打量街心的行人:彼时叶落,此刻花开;他时你去,明日我来,如灯的明灭一般自然、漠然、默然。既然你我都是匆匆过客,又何必费心去寻名问姓?彼此都是一肚子的心事满脸孔的茫然,也无须再多行叙说。
一切,一切的一切,只是彼此擦肩,彼此默然。
病来如山倒。
寒来也是一般。这个长夏无冬的南方都市,朔地苦寒之气,如北国铁骑来袭,其势竟不可挡。惯于超短裙小吊带的美女们,也一夕间改弦易辙,换上了皮草冬装夹克,依旧争斗媸妍,而急于赶路的我,于此也只是微微一顿,大可不必放心上的,换言之,左衽右衽,胡声汉语,韩流国风,于我等升斗小民来说,不是不关心,是关心不了,关心不起。而当年的秦淮河畔,似乎也灯火长明,欢笑依旧,不曾换过朱颜。江河如是,时间如是,人情如是,还是赶路要紧。
风,吹得更猛了,直要吹到人的魂魄里面。赶完晚班回来,平素车水马龙的大街,更也换过一副冷漠面孔,只有偶尔的车灯,能暂时刺痛下冷得麻木的眼睛,而我,紧了紧衣领,扶着昏聩老迈的街灯,随着扬起的车尘,继续这场去留无意的追逐游戏。
总算是快到家了。
不,是窝。
都市里的窝。
总算也可暂时避下风雨,还有热水晚餐,网络QQ,电视电影,歌曲游戏,等等等等,一切都是如此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不过,好歹总算是个窝吧。有个窝,也挺不容易的呢。平日里,一回到窝里就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整个世界,便与我无关了。这样的夜里,才突然会翻起窝的好处来,虽然已是司空见惯,已是结满尘灰蛛丝,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念头。
赶路要紧。
赶,什么事情,也就一赶字。赶潮流赶穿衣吃饭赶权力金钱赶聪明赶缘分赶结婚赶生孩子,除了死,人的一生都是在赶。虽然,前面的路口,昏黄的灯下,未必会有一个人等你。但,还是得赶。
窝终于到了。如释重负。连钥匙孔转动的声音,都透着长年累月的麻木跟疲倦。骤然亮起的灯光,显得很刺眼,一时间呆若木鸡,但手还是下意识去按电脑的电源。一切,经由习惯。老人们说,习惯了,就好。
蓦地一声尖叫,不,是两声,一声是我惊吓之中喊出的,一声是盘踞在我电脑主机上那小东西发出的——老鼠!一只三个指头大的老鼠,一副惊恐的表情,撒开纤弱的腿猛地跑,一个转角就不见了,以至于我也来不及对它进一步打量,只是那眼神那表情,倒是让我觉得,似乎我才是不速之客一般。
由得它去。再说我也追赶不上。即使追赶得上,我也不想对它怎么样。
吃完了盒饭,照样丢在门口,这么晚了,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打扫收拾了,不过,那个也不是我应该思考的问题。拉闸门关上的声音,寒夜里听来格外的冷。时间长了,这道破破烂烂的门,也没有修理的必要了。
转眼,门口竟有声音响起,嘎吱嘎吱的,像是某人赶路,又似是梦里磨牙一般。透过门缝往外瞧,竟然是刚才那老鼠,在啃着我吃剩的饭盒骨头。见我走进,它跑出一段距离后,看我没有追击的意思,就停了下来,瞪着贼溜溜的小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看得出满脸的恐慌烦躁与不耐,那黑乎乎的皮毛,被风吹得不断颤抖着。
由得它去。门外又不归我管。剩饭,想必也没人要吧。
关上门,继续我的麻木与从容。
想来是过度随意了,它吃完饭,竟又溜了进来。不过眼皮底下走过,终归是打扰到雅兴的,再说我这里也未必有什么东西适合它的,而它明显不怎么适合我。于是,大声呼喝,手舞足蹈,它也随即逃之夭夭。
一番运动过后,竟是相当的疲倦——或者说,赶走了打破这秩序的外来事物,竟是隐隐有点失落的感觉。于是眼皮打架,洗洗睡觉。每日的生活,不也都是如此么。
睡到半夜,好一阵声音把我惊醒。本来么,这人早有神经衰弱的兆头了,本就睡眠艰经此一役,禁不止的怒不可遏。穿鞋开灯,顺手抄起一根棍子。一阵吱吱吱的声音,竟发自墙角的纸袋里。肯定是那老鼠无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进来,食饱喝足,有个地方躲避寒风还不满足,竟又玩耍起来,着实忍无可忍!于是,手里的棍子往袋子里好一阵的敲打,它开始大声惨叫,袋子剧烈地动,而我卯足了带着报复快感的劲头,一下,又一下,不多时,声息渐微,进而动也不动。
丢掉袋子。洗手。熄灯。安寝。
却是一宿再也不曾合眼。
若有所思,遂填《定风波》一则:
来骤北风吹影低,星河震荡落虹霓,顾自灯前寻怅惘,声响、那时凉到五更西。
架上寒衣尘土色,堆积、卑微若已共人齐。掩面错肩都市里,无止、川流默默过长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