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1.
我又一次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不是我想要的。
其实一切都似乎还没开始,便已经象一堆过期的海报,露出发黄的迹象。
而这一年,恰好草木复苏,春满大地。
这一年冬天,天很冷,南方下雪,北方罕见,冬天过去了一大半竟然没下过一场雪。
我是逃难的,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逃难者,事实上,我真的在逃难。
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患了强迫症,在深夜里像放幻灯片一样,重复同一个画面。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我通透得象一个玻璃瓶子,我看别人也象看一个玻璃瓶子。
而两个曾经被我当做玻璃瓶子的人,此时,模糊的一塌糊涂。
我逃开那个繁华的城市,却没有勇气隐居起来。
但我选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体验一下出走的感觉。
到底哪里出错了,还是一直是我在错误着一些东西而不自知。
我想起林,他在给我的E-mail里说,现在北方虽然寒冷,但有南方看不到的冬景,什么时候厌倦了南方的潮湿,就来北方体验一下北风凛冽吧。
林来自网络,相识四年,未曾谋面。
但我们在QQ聊天时,却象老朋友一样熟稔。北京师范大学的高材生,竟然选择回家乡的小镇教书。我玩笑说,一定是感情受到重创了。
林的声音,成熟厚重,淡淡的北方气息。
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手机上早有的号码,却从未触碰过。
一切象早就编排好的情景剧,我们不是熟悉的陌生人,而是陌生的熟悉人。
我知道,有时出行其实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我提着行李,对南方说再见。
三十六个小时的路程,漫长得象这个冬天。
我蜷在窄小的顶铺,一直昏睡。中间吃了一包泡面,半包饼干。
这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空间,我想我可能不适合恋爱,对于很多东西我无法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虽然,我曾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女人。
豁达有时是被逼出来的。
当这个结论跳出脑海时,我的右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
火车不断停下来,又开走。
一个个站台,象擦肩而过的情侣,等待分别。
我还是很想念伊凡方格子衬衣上的味道,暖暖的,很温柔。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北京爱情故事》里的林夏,固执得有点无奈。
可我喜欢林夏,象喜欢我自己一样的喜欢。
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遇到喜欢的便拼命想靠近,到最后,用酒精都麻痹不了神经般的痛,流窜,啃噬直至麻木。
可是,伊凡,我想自救。
2.
走下火车的那一瞬间,我在陌生的站台,享受到了北方的寒冷。
那种刺骨是我从未体验的,我缩紧脖子,四周都是匆匆忙忙行走的人。
现在是下午四点,到林那个小镇还需要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
真的没有雪,地上干燥的能吹起灰尘,偶尔有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从脚边吹过。
这一切,从未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北方没有任何想象,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漫天大雪和堆积着积雪的马路。
我的世界,简单的就像小时候珍爱的那本漫画书,除了那些黑白的线条,再也没有其他颜色。
就像我和伊凡,我以为我有了伊凡,我们就可以守着过一辈子。
而眼前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空气,我突然感觉,出来透透气是对的。
林打来电话说,穿蓝色羽绒服的女孩,请回头看向你的左前方。
林高高大大,皮肤微黑。典型的北方男人。
我说,嗨。
回小镇的路上,他问我住他的小公寓还是宾馆。
我说当然住小公寓。
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开始,林注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伊凡,我可以毫无防备接近的男人。因为,四年,我可以了解一个人。
林在厨房冲我喊,格子,你吃鸡蛋面还是清汤面?
清汤面。我环顾四周,整洁有序,不象一个单身男人的公寓。我的那间猪窝,经常堆满我的鞋子衣服和零食。
格子,小说还写吗?林又喊了一声。
写,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结尾了。我懒懒的靠在沙发上,思想游离。
我一直想把自己和伊凡的故事写成一本小说,我幸福的以为伊凡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才会使我这么快乐这么充实。
可他和乔牵手走过天桥的那个镜头,无数次回放在我的脑子里。
为什么是乔,换做任何别的女人,我都不会这么惊讶,可乔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当我带她出现在伊凡面前时,她是那样谦卑。
我想起我和伊凡牵手穿过那个立交桥洞,看着坐在地上弹着吉他唱歌的年轻人。
所有的事都不是永恒的。一刹那,我颠覆了以前的很多信念。
林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出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趁热吃,这么冷的天还适应吗?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还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有时,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障碍。我低下头吃面,眼镜上一片热气。我抬起头,看不清林的样子。
我不知道一个人跑这么远,和一个年轻男子这样相对而坐,是不是错了。
可我无处可去,我是逃难的,我的心承受着巨大的伤痛,面露微笑。
午夜十二点,林终于睡去,客厅里有均匀的呼吸声。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新换的被罩上嗅到淡淡的茉莉香味。
3.
我执意一个人出去走走,林不放心的看着我说,记得回来的路。
回哪里的路?没有路可走了,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却不是海阔天空。
我想找一个机会,和林谈一些话题,比如他为什么回到这个小镇,比如他的生命中是否一直记忆着一个女子。
或许,我只是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不清楚怎么能甩开那些阴影。
林买了蜡烛,他说,在家里吃一顿烛光晚餐吧,出去怕你冷。
看着林宽厚的身影,我有一时的困惑,林是我的救世主吗?第一次见面的男子,有着温和的脸和温和眸子。
我要求林说说自己的故事,我说,认识你这么多年,似乎我们从未深谈过这些。每次一触到这个话题,你好像都回避了。
林喝了一口酒说,出什么事了?
很老套的故事,一个男人劈腿了,而那个女人,是格子的朋友。我喝掉杯子的酒,用一句话概括完。
林看着我微笑,他的眼睛再一次柔和起来。
准备怎么办?能恢复吗?林陪着我喝完一杯酒,很平静的问。
应该能吧,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我看向林,你知道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伊凡依然没有消息,他可能已经完全遗忘了我,那个象刺猬一样的孩子。
伊凡说,我累了,你能不能别经常竖起你的刺,做一个温柔的女人。
我不能吗?我记得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女人的血。
我的温柔呢,为什么我觉得我温柔的时候,伊凡不觉得。
林把毛巾递过来,说,别喝了,去休息吧。
我继续喝酒,我说,我没醉,我记得沈冰说过一句话:能用钱买走的留也留不下。我想改一下,能被抢走的,肯定不是自己的。干杯,林,我没醉,我记起很多东西,也可以忘记它们。
林伸出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把手落在了我的头顶上。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很豪迈的对我说,真能这么想,那就再干一杯。
我的脚边一堆纸巾,我不承认我哭了。
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他把手依然放在我头上说,格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储存的眼泪就等在林的面前倒出来。
哭到最后,我已经声音沙哑。即使我压抑了再压抑,我还是听到了自己悲痛的声音。
林一言不发,他站在那里,象一棵树。
我好了。我扔下最后一块纸巾,哭声戛然而止。
悲伤就是这样突然,时常让一个人处于混沌状态,继而依赖而后抛弃。
我从南方来到北方,做了一次很痛彻的发泄。
我写诗,写很多故事,我过着自以为幸福的生活,直到梦自己碎掉。
我准备尘封起发霉的爱情,让它在见不得阳光的箱子里,继续发霉,直到完全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