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吉他此作,只觉其中悲情激荡,豪气满怀。最喜欢以下这回,趁这回的主人不在,偷来再贴一次——————
风 过 留 痕
红枪是上午走的。他说他下午就会回来,因为他说好了今天来提亲。
天已近黄昏,整个别苑静悄悄的,只有小狗陪着我,不安地在我脚边溜来溜去。父亲也不在家,一定是不放心,跟着去看比武了。
红枪是去跟此情可待比武的,只为了我的一句话他非得跟此情可待分个高低。
此情可待。寒池草堂弹剑一笑的大公子,当今武林最杰出的是十大青年剑客之一,手上一把青虹剑,尽得其父精传。年仅二十二岁,与人交手三十一次,从未输过。
不知红枪这次能不能幸免。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禁紧了一紧。风起了,有点凉意,让人越发的有点不安起来。我不知道红枪跟人比过几次武,因为我一次也没看到过。但我清楚地知道他身上有二十四处伤疤,它们就像大大小小的蚯蚓似的,趴在他的身上,令人怵目。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让他给我讲伤疤的故事,他总是笑着对我说:“宝贝!放心。我死不了的。”
今天,我没有劝他别去比武。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任性好胜的女人。我不允许我的男人比别人差。他做的一切事都是为我,这我知道。但我这次只是让他证明给别人看。风更冷了,我开始有点耽心起来,甚至有点后悔。。。。。。
“风儿!”啊!父亲的喊声。我惊慌失措地跑出门,一眼就看见父亲站在园里,怀里抱着红枪,后面跟着满脸是泪的小笛子。
天啊!真出事了。红枪倦在父亲的怀里,面如蜡纸。我抱着他的头拼命地叫他他也不理我。。
“爹!怎么会这样?”
“他中了此情可待的离别掌。”
离别掌!一掌离别。没有人能在这掌下活过来,就是神仙也不例外。
“他死了?”
“他永远不会死。”
“那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不知道。”
“为什么啊?”
“因为他服了天香豆蔻。”
“天香豆蔻?为什么要用它?”
“不用它,他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有没有救醒他的方法?”
“也许有,但那只是传说,没人见过。”
“到底是什么东西?”
“失魂引。”
“失魂引?”
“对。失魂引。失魂引据说是唯一能解天香豆蔻的解药,药方也很普通,但运用的方法据说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叫恨天仙子,住在阴山,但没听过谁见过。我找了她十七年,也没找到。”
父亲说完,把红枪放到床上,叹息道:“这俩傻孩子,竟为了上一代的一句玩笑话。唉!
“人我交给你了,一会你到我房里来,见下你的母亲。”说完,闪身出门。
啊!母亲!母亲还活着?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见我一面?。。。。。。
带着太多的疑问,我进入父亲的房间,一眼看见父亲背向,负手而立。
“随我来。”说完,看也不看我,闪身进了内室。
看的出这是一间闺房,而且是个爱美的女人的闺房。父亲正立在粉红色罗帐前,边轻起珠帘边对我说:“这是你的母亲。”
母亲!!!!帐内,坠花翠绿锦被盖到胸前,一个女人平躺着。黑发如瀑,从肩头缓缓泻至腰际。双手平放在被面上,露出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玉,微微透点红,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脸庞有点像我,两眼安祥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乖乖地盖在眼睑上,嘴角含着一朵调皮的微笑,好像随时会跳起来打人一样。嗯,母亲小时一定非常会捉弄人,想必父亲也是吃了不少苦。。。。。。
“十七年了。”父亲的话打乱了我的思路。“我给她服了天香豆蔻才支撑到现在。这十七年我找遍了天下也没找到失魂引,但却到了一个安度百年的好地方。明天我就带你母亲去那地方”父亲平静道。
“风儿!你有二十年的时间,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实在找不到,就到蝴蝶谷来陪爹娘吧。”
蝴蝶谷!蝴蝶满天飞的蝴蝶谷!
“你也累了,去看看红枪,然后该收拾收拾准备一下了。爹想自己呆一会。”
“嗯!”
再次坐到红枪的身边,我仿佛在这一刻成了他的女人。他是我的,那怕他二十年不醒过来跟我说一句话,那怕他不知道我会为他所做的一切,我也不后悔。只是想起过去他那一脸满不在乎的爽朗笑脸,禁不住黯然泣下。
我看着他,他的脸说不上英俊,但透出一鼓子的坚毅和自信劲。他握枪的手掌心长满了老茧,一看就是握不住笔的大老粗。我握着它,仍感到一种无比的安全。今天他没跟我说一句话,然而今天我却发现,他竟是那么地吸引我。
我变卖了一切金银首饰,脱下了美丽的花衣裳,换上粗布衣。只有他最喜欢的小绣花鞋,我没卖,藏在了他的怀里,一直陪着他。我变成了一个平常的女人,也不再梳妆打扮,因为他看不到。我的美丽只为他一个人,除了他我不想取悦任何男人。
失魂引。这能让我的男人苏醒过来的解药究竟在哪里?我开始背负着我的男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寻找这传说中的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
十八年了,人世间的十八年也在深一脚浅一脚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八年里,我习惯了世人各种各样的眼神和动作。
累的时候,我会找个地坐下来,把红枪抱在怀里,他有一张永远年轻的脸,自信而坚毅,我越看越喜欢。他胸前蚯蚓般的伤疤,对我来说不再恐怖,摸着它的时候我会感到由衷的满足~~~~~~~~~~~~这是我的男人!
十几年前,有人这样问我:“你弟弟生了什么病?”我会怒视着他,大声地告诉他:“这是我丈夫。”
十几年后,有人这样问我:“你儿子生了什么病?”我也会怒视他,并大声地告诉他:“这是我丈夫。”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已变的无力而胆怯。
还有两年。最后两年的希望。
山雾迷漫。这个山里我已经转了一年了,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把它转遍。这一年里,我只要看到重复的路,我也没有心情去诅咒,我会选一条没有走过的路接着走下去。我已经走的没有方向感了。
一个月前,一个樵夫说这里有座桥,桥头草屋有个怪人。临别他没忘嘱咐一句:“山里狼多,而且那是个不祥之地。”
狼!我无奈地苦笑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不怕这种动物了,当这山里的狼王带着它的手下拦住我的去路的时候,被我没好气地一脚踢飞,撞在岩石上就没再叫出一声。现在的狼王是继任者,我见过,但我不用绕道走,因为,它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不祥之地!对我来说祥与不祥早已没有区别,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得试一下。再说,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山里总是小雨不断,风也是凉凉的,而我却在冒汗。又走了一天了,天已见黑,我的力气也已用到了尽头。这时,我看见了一座桥的影子。十八年了,我早已见过了各种各样的桥,经历了形形色色的失望,看到什么也不会有多兴奋了。
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桥,桥上,过膝的野草,久无人迹。桥头的石碑上依稀刻这字——断肠桥。断肠桥,我苦笑着。踏着过膝的野草,缓步穿过荒桥,细雨扑面,叫人断肠。鼻翼翕动,有烟火味道。我注目而视,桥头树下掩着一个木屋,炊烟许许。
站到门前,挥一把额头上的汗,把我的男人从后背解下来,抱在胸前,细细地擦净他脸上的雨水,抽出木梳理顺乱发。他还是那么年青,怎么看怎么吸引我,看着他我总会感到欣慰。
轻扣柴扉,木屋简陋,阴暗,有雨水滴下,灶内烟火闪动。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声音刺耳,嘶哑,令人背心发凉。
没有一丝犹豫,我移步而进。就着火光,屋脚坐着一人,火光映在脸上,一张只有死人才有的脸,就像是暴晒干裂的核桃,可怖。她很老,白发银鬓,佝肩耷背,不住地咳嗽。
“你一定要救他?”
“是!”
“你会后悔。”
“不会,永远不会,也从来没有。”
“你知道你求的药有什么药性?”
“起死回生。”
“还有另外一点,它会让人忘记过去。”
“啊!!!什么!?”
“我说过你会后悔。他醒来不会再记得你,也忘了他自己,就算你们山盟海誓他也不会有一点印像,再说,嘿嘿。。。。。。。”
“为什么会这样?还有什么???”
“这也许是件好事。嘿嘿,忘了也许会更好。。。”她端了一盆水放在我的面前:“他是从前的他,而你却不是从前的你了。”
我注视着水里的倒影,这里面的人居然是我!?十八年过去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已经在不知不觉见悄悄逝去。
我的脸黑黄,令我难以想起白如羊脂为哪般颜色。
我的皮肤粗糙如树皮,不再是让男人眼冒绿光的吹弹可破。
我的手指关节粗大,不再是修长纤细,何谈芊芊兰花。
我的脚走过各种的凸凹崎岖,再也不是我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
我的腿,想起被我一脚踢飞的狼王。要说是人们笑称的大象腿,那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腰,我的胳膊,还有我的。。。。。。简直不敢想象,原来如凝脂般光滑自傲的地方早就长满了肌肉。咬着嘴唇,我说不出话了。低头,看着我的男人。哼!这是我的男人。抱起,在他肩头重重咬一口,一直见血,把每颗牙印都印在肉里才松口。
“你是不是能救他?”
“你是不是一定要救他?”
“是。”
“不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
“嗯!只要能救醒他。”
“那好。我能救醒他。这药一熬好我就得离开这,这地你得帮我守着,直到下一个人来。你可以再想想,不用着急回答。”
“我不后悔。这些我早就想通了。”
我的确很幸运,比父亲幸运,因为我终于可以救醒自己的男人了,虽然以后他与我不再有任何关系。我不后悔,毕竟他在我身边陪了我十八年,虽然这十八年里他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抱过我,不曾吻过我。但爱一个不会爱自己的活生生男人总比守着他麻木无知觉的身体要强,我要让他醒来,那怕就此失去了他,我心里有就行。
汤很香,泪很咸。生平第一次掉那么多泪,攒了十八年的泪,婆娑而下,汤黑而稀,不知道我的泪水能不能唤起他一丝的记忆。
“门前这座桥叫断肠桥。”
“我知道,为什么告诉我?”
“你住在这里就知道它为什么叫断肠桥了。”
她的脸上永远不会有第二种表情,会动的也只有那张嘴,声音刺耳。若干年后,会不会我就变成了她?想到这,心里一阵黯然。推开柴门,她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也再也没有回头。
我给红枪洗了个澡,抚摸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它们还像十八年前一样,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看着这些伤疤,我掏出匕首,我要在他身上留下我的印记。一刀一刀,就像扎在我的心头,我的心在流血,疼的让我心碎。我在他心窝的位置刻了个“风”字。然后趴在他怀里,美美地睡去。。。。
天亮了,我还想趴在他怀里再赖一会,可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舍,该来的就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我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看上去他又年轻了几岁,梳好头发之后,我吻了他,深深的,咬破了唇,血咸咸的。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最后,我端起了那碗汤。
一柱香的时间,红枪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喉结蠕动,他开始呕吐,在吐出最后一口黑色汁液后。他的眼睁开了!!!他醒了!他醒了!!我的男人他终于醒了!!!我欢天喜地一脸笑容地等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你是谁?”
他不认识我!我的心疼了一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无语,苦笑着摇摇头。
“那我是谁?前辈,你一定知道我是谁。”
前辈???天啊!!我的男人他叫我前辈。他真的对我也无情义。断肠人,人断肠,断肠的滋味竟这么快就体会到了。
“无情。”我咬破嘴唇,几乎是对他怒目而视。
“无情!无情!。。。。。。。”
他喃喃地反复地念叨这两个字,茫然地踱出门外。没有留恋,只是一脸疑问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睛依然明亮,只是空洞,缺少神采。
我的男人走了,他变成了无情,早晚他会变成别人的男人。我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肝胆欲碎。
屋外,细雨轻风,很冷,叫人心寒。看着他年轻的背影,我发觉我~~真 的 老 了。从那一天起,我变成了一个断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