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
又一季了,园中密密匝匝的桃屏已褪了它的红颜.窄院之墙,青青的藤蔓幽幽地生长,小草也漫过了竹篱.蜂媒蝶使,不再来轻叩窗棂.
推开窗,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甩了甩酸疼的手.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是到绣坊交绣品的日子了.听绣坊的老板说,最近宁王府的十三王爷带着他的爱妾来苏州游玩,那位得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柳烟雪喜欢上了苏绣的罗裙,于是王爷命令罗绮绣坊要在五天之内为这个柳烟雪绣三十套衣服.
匆匆地收拾好针线,顾不得还末梳洗,就向罗绮绣坊赶去.到绣坊的那条青石板小巷,感觉特别长,但为了饭钱,我不得不提起裙子狂奔起来.当我气喘嘘嘘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对深邃的眼睛,正用揶揄的目光看着我.
他的旁边.站着一位面如桃花的女人,正对我纯玉般轻轻微笑,虽然她笑得很甜,但我明明看到了她眼中浅薄和犀利的光芒.
老板弯着腰一脸媚俗地说:十三王爷,您看看,这是我们绣坊最有名的绣女的作品了,您还满意吗?那十三王爷看了看说:不错不错,绣品不错,人更不错.
我不安的拢了一下汗湿在细白脖子上的头发,心中却朦胧地笑着,我知道,我这生唯一等待的男人到了.
三天后,我的花轿就进了宁王府,虽然只是从后花园的小门进的,但我的心中却是充满了欣喜.红鸾喜帕下,是我浅笑轻盈的脸.清清的月色是那么撩人,我对我醇醇的爱情充满了向望.
柳烟雪来了,掀开我的盖头,眼神不再浅薄和犀利,一脸的憔悴,她说:我也曾这么漂亮过.十三王爷也来了,他抬起我的下巴: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我会好好的爱你.
看着他气宇轩昂的脸,我明白,除非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于君绝.
接下来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月榭携手,露桥闻笛.轻罗小扇,笑扑流萤.青苔院中,落下了我多少快乐的笑声.
但那年的秋季似乎来得特别早,草在渐行渐寒的天气中,慢慢的枯黄.十三王爷已有一个月没有来看我了.我万般聊赖地站在院子中间.空气是那么的干,脆,心也仿佛脆得不堪一击,地上是随风奔走的树叶,到处传播着死亡的味道.
我很压抑,心灵的密语已成了一支迟缓的利箭,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弓,火花已经熄灭,心中的余烬显得特别的苍凉.
听着他和新欢在厢房中暧昧的调笑声,我的心却在燃烧着,对他的爱已让我的心成了魔.不,我要告诉他,我是那么的爱他,他不可以丢下我.
于是我闯进了厢房,看到的是他们夷鄙的眼神.我呆在那儿,心仿佛给掏空了.直到新姨太对着我狠狠地啐了一口,口水在脸上,那是一只钉子,刺到肉中,无力再拔.我只感觉到口水留痕的地方在溃烂,蔓延,和恣意的焚烧.可是十三王爷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我没有脸了,我的脸已让口水烂掉了.
夜已深了,万赖俱死中,我只听到我的青丝变白的声音.一只白猫轻轻地走了进来,昏暗的房间里,隐隐闪动着白色的猫形.
我打开一只朱漆描金的小箱子,那是我唯一的陪嫁,那支绣花用的银针,在烛光下散发着妖异的白光.颤抖的手,举起来,在胸口刺了一个宁字.然后,就刺向了我的咽喉,血沽沽的流出,滴到我红红的裙子上,很红,象我成亲那天的喜帕,那个宁字,很快地将我的血吞噬.
一朵花无声无息地溅落在我的脚边,那是一朵风干的花.我把它抓起来,闻一闻,还残留着一些香味,把它别在了胸前的衣襟上,衬着红绸衣服,象个盛装赴宴的女子.
我慵懒地*在一颗桃树上,轻轻地笑着,真得是艳比桃李.拔下头上的银针,握在手中,却还是刺骨的冷和揪心的疼.
曾经几时,我用这根银针,绣了多少百年好合,多少花开富贵,可我自己始终没有能抓住什么.一个人在黑暗中趔趄行走, 迷茫和落魄.我还是给绝弃了.
一个年轻的书生,匆匆地走来,深邃的眼睛,也是那么气宇轩昂.我故意拉低了自己的衣服,只露出那个红红的宁字,远远看去,细白的皮肤上,象一颗朱砂痣.
走上前去,声音如黄莺出谷:请问大哥,到黄龙庄怎么走,我出来游春,迷路了.那书生赶紧作揖:小生可带姑娘一起,小生可带姑娘一起走.看着他流着馋涎的嘴,和失神的眼睛,我在心中阴阴的笑了起来.
清明时节,百紫千红正乱,已失春风一半.
很快到了黄龙庄,我笑吟吟地问他:可愿进来清茶一杯?暧昧的眼神,让空气也变得暧昧起来.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鸳鸯锦被,人成双对.他用颤抖的手抚着我胸前的那个宁字,快乐几乎让他魂飞魄散."你真是个妖精,你姓宁?"
"不,我姓鬼."
"呵呵你这丫头真是可爱,我爱死你了,你嫁给我吧,我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情."
"如果我让你去死,你也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你肯嫁给我."
突然,他感觉到耳边有一阵阴嗖嗖的凉风,接着感觉脖子一阵刺疼.用手一摸,是黏乎乎的血,他惊恐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只闪着白光的银针又向着他的咽喉刺来.
半晌,我抬起头来,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然后掏出一方白手绢,擦干净了手上的血.那血花,在白手绢上开了一朵妖艳的桃花.踱进房中,我轻轻地打开那只朱漆描金的小箱子,一股霉烂的气息如一条青蛇丝丝的钻进了我的鼻子,我拔下头上的锈花针,慢慢地在那方染血花的手绢上绣了一朵桃花.点了一点,已经有二百多块绣了桃花的手绢了,我关上了箱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箱子中绣花的白手绢在不断的增多,爱和恨彻底让我的心成了魔鬼,但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当那个道士背着他的长剑出现在黄龙庄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无力的瘫倒地上.写着符咒的钱纸贴到了我的脸上,我感觉我快要燃烧起来了,疼痛使我满地打滚,身体一点点地在裂开.我拼命的睁大眼睛,却只看到道士不断在蠕动的嘴巴,耳边却万赖俱寂.紧紧的握着我的绣花针,直到针全刺到了手掌中.虽然疼,但我还是没有放手.因为它是我一生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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