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信马由缰的试杀

 

　　人迹罕至的莫孤山。天，阴晴不定。黄历显示：诸事不宜。

　　茅屋前。

　　吟霜把一只信鸽放进我背上的行囊，叮嘱我要给她音讯。信鸽是每次出门吟霜必为我准备的物件，我却从未使用过。

　　接过信鸽，紧紧地拥抱了吟霜一把，我便在吟霜的目送中卷入江湖。

　　吟霜是我的妻，是名医吟风的女儿。十年前，吟风因拒绝医治毒手黑鹰飘渺孤鸿而身陷仇杀，被飘渺一族穷追猛杀。为保吟家血脉，吟风嘱咐女儿：远离江湖，淡泊为真。便忍痛推开女儿，命令她单独逃走，自己则带着家仆故意显露行踪，最终命丧飘渺一族之手。

　　我是职业剑客。那次也是受莫倾城委托守在吟霜经过的路上对她施以援手，救出生天。我躲在大树后等待。

　　吟霜穿着一袭白衣，尽管境况难堪，仍不失教养良好的底蕴。来到大树的她倚树而立。我恰好看到她微仰着脸，素雅洁白，嘴唇紧抿，眼里晶莹透明。我心为之一振：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脱俗的女人。

　　我从树后走出，把她拉到后面。她惊讶又错愕，我示意自己在救她。然后穿过草丛，直奔莫孤山。

　　后来，吟霜做了我的妻。她的身世背景、人脉关系在我接受委托时早已了然于胸。我没有对她说，我是剑客，一个随时卷入江湖的剑客。

　　这次的任务是到形似酒杯的在水一方找出水路瑶，洛凝，风流云淡。

　　他们全是名动江湖的顶级杀手，行踪神出鬼没，刀法干脆利落。我一向只闻传说，却从未交手。

　　

　　酒过三巡客栈。客似云来，热闹非凡。

　　风流云淡坐在角落喝酒。我坐在他左侧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国字形脸，英俊潇洒，气度风流；羽扇，纶巾，白衣。全符合莫倾城给我的画像。

　　再瞧其他座客，仿佛都在低头喝酒，但又敏感意识到他们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环境。

　　心下暗暗着急，与我汇合的另一剑醉三少还没见踪迹。这暗流汹涌的客栈，我绝不能贸然出手。

　　剑客是江湖上的白道。人员精少，除非剑法特别精进，否则少有剑客会与一群刀客正面交锋。

　　我按捺不动。决定跟踪他们，伺机出手。

　　至傍晚，日落。

　　他们散出酒馆，朝附近山头走去。看情形有事情交代。我跟踪至山头，隐匿起来，凝神细听。

　　手中拿刀是光明磊落的事，不用藏着掖着，都明晃晃的亮出来。刀客和剑客不相伯仲，万一与剑客狭路相逢，可拔刀和他们比划长短；如遇剑客带领侠客围攻，砍不出生路就砍出血路。是风流云淡的声音。

　　这样过于鲁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要懂得避人锋芒，扬己之长，避己之短，

　　再攻他人之短。另一个人接着说。

　　风流和路瑶各执其理，我觉得不必拘泥，玩出自己的风格。

　　哦，第二个说话的是水路瑶。

　　洛凝，我有个新招式一直无法参透，今晚是否移我那里拆招破解？

　　风流云淡，水路瑶，洛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心下大喜。只等他们分道扬镳，就对风流云淡下手。

　　

　　溪涧竹林。黑色午夜。

　　我横拖寒剑挡住风流云淡的去路。

　　风流云淡没有看我，双手抱刀揣在怀里，站在离我五十丈外。

　　我想知道，阁下是谁。为何挡风流去路？风流云淡冷冷问道。

　　我一听这冷嗖嗖的声音，耳膜竟有回鸣感。音波功？心下惊叹，遂运起护心功，把自己罩在功力下。

　　莫孤剑。我坦然回答。

　　莫孤剑？风流云淡晒然一笑：就是那个剑法还算可以，却一直背着老婆行剑的莫孤剑？

　　我略微错愕：好厉害的消息，连我的底都起了。

　　风流云淡是顶级杀手，在我错愕中，他的刀迎面冲来。刀速之快，是我见过最快的刀客。

　　我向后退仰，大开胸门。

　　风流云淡一抖刀把，朝我的胸膛直拍下来。

　　我快速下沉身体，就地一滚。风流云淡的刀轰然砍在地面。深深嵌入泥土。

　　我趁机反攻，剑一甩，蜂鸣着直奔他的左胸。

　　哧。我听到肌肉破裂的声音。我的剑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左胸。我弯起嘴角微微一笑。很快，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缕剧痛沿着胸部快速爬上脸面。我抽搐了一下脸皮，低头看到风流云淡的刀柄也正插入我的胸膛。

　　这刀后柄装了机关——枪刀。风流云淡冷言说。

　　我们互相对看。少倾，各自猛抽拔武器。

　　鲜血顺着刀剑的抽拔，涌流。又封了穴位，继续刀来剑往打斗起来。

　　直到双方无力挥舞，单膝跪地，把刀剑插进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躯。

　　我敬你是条好汉，你走吧。我沉声道。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君子协议：我们停战一个时辰。风流云淡冷淡的说。

　　谁都知道，是我们在妥协中寻找恢复武功的最快途径。

　　这是我做剑客来第一次受此重创。我忽然想起吟霜，想起她给我的信鸽。我迅速撕下一片衣袖，咬破手指，写道：霜，我是剑客。知道你不喜欢杀戮江湖，亦因为剑客的神秘，唯一直谨守行内规矩。此刻身负重伤，恐再见无期……

　　你败了。我了无牵挂，得以恢复武功；你却要与人交代。风流云淡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感觉到他的刀锋直指着我的背。

　　我闭起双眼，道：痛快就一刀，唯一求，别杀信鸽，让它给我的妻带去音讯。

　　既然你重情如此，又何必背着她再染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风流云淡一把撤回手中的刀，说：你走吧，我杀人无数，尤其以杀死对手为最大快乐。念昔日吟风曾赠医施药，好好对待吟霜，她是江湖上最后一个淑女。

　　我站起来，对他说：但我必须杀你。这是我的剑道。话没说完，我一扬剑，剑光噼呖，气势如虹，快如闪电，一把插中洛凝眉心。

　　风流云淡脸色一变，惊讶着问洛凝：为什么要偷袭我？

　　洛凝没有回答他，一个死去的人是不会有回答。

　　我冷冷的说：各有各玩法，她也一样。朋友有时候会变成敌人，敌人也会变成朋友。你放我一马，我救你一命，大家互不相欠。希望改日相见，不再是敌人。

　　

　　莫孤山。山里的林子过早进入深秋，满目萧瑟。

　　吟霜在树杆上刻下第十五条横杠。她衣带渐宽，显而易见憔悴。在山路口望眼欲穿眺望。终于，她看我风尘仆仆赶回，身上的绵袄已露絮。顷刻间湿了眼眸。

　　她举起那片残袖，疑问地看着我。

　　我沉默不语，抱着剑点了点头。

　　吟霜眸子顷刻堆砌了痛苦，继而是沦陷的忧伤，她的泪水仿佛决堤的湖水，在我面前恣意汪洋：你注定是需要热闹的，而我，只是习惯了安静。我们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吟霜的泪水烙在我心上。我以为一个剑客表现的是王道，却发现被自己顶礼膜拜的王道不堪一触她一滴泪。这些年，江湖里，我是莫孤剑，莫言孤独；在莫孤山，我是深爱吟霜的夫，难以想象我对吟霜的迷恋，是因为不管多少年面对她时刻的怦然心动，还是因为她身上的不时闪现的母性令我纯真如孩童，抑或是她的安静与淡然是我潜意识向往的人生境界。

　　吟霜带泪看我，良久不语，眼里的悲凉漫天遍野。我的心在她的注视下，碎成片片。

　　良久，吟霜凝泪含悲的声音仿佛一缕忧伤的音乐：我只希望生活是养养花，种种草，伺弄树木；我希望生活是和你携手散步，粗茶淡饭；我希望生活是一帧安静的水墨丹青，在你出门的时候，我可以安静的想你，自己也慢慢瘦下去。

　　我握过吟霜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力度大得她的手在我掌心颤抖。吟霜忍住疼痛，苦涩的说：此去经年，此去经年，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心里一疼，我知道和她再也无法挽回。这一天终会到来。从我第一天看到吟霜开始，从我身不由己爱上她那刻开始，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吟箱离开时只带走了信鸽，那只不论在何处都懂得飞回莫孤山的信鸽，便在我的沉默中，消失在苍茫的晚霞里。

　　

　　我拿出酒坛，揭开坛盖，仰起脸就往嘴里灌，边灌边唱：

　　“沧海一声啸，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宵；苍天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斜阳在我身上，抹上一层胭脂红，片刻，又转换成黛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