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槐花
国槐在夏末开花,花朵淡绿细碎,一面疯狂地盛开,一面无声地凋落。铺在地上,洒在道边停放的车顶上,落在行人头上,竟还如开在枝头一样鲜活水灵。像南国美人,小而精致,特别经得住老。
我着迷了,每天都要走这条道。一抬头,花朵打在脸上,像在示好,痒痒得让人忍俊不禁。花雨如诉,是女孩儿的透明心事。呵呵,那是一段美好的青葱岁月。
天地日月花草,人和物,原是如此契缘。
那天,遇到一对老人在散步。老太太推着轮椅,上面坐着老爷子。老爷子光头,雪白
T恤,右胳膊僵硬,搁在扶手上的右手扭曲蜷缩,如冻僵的鸡爪。老太太身着浅绿底水红碎花休闲衫裤,满头蓬松的短发如雪,不时伸过头去对老爷子说着什么,偶尔抓起毛巾在老爷子脸上抹一把。背影从容且优雅,这一切在她手下早已熟悉,像是做了一辈子。轮椅把手上挂着无纺布手提袋,晃来晃去。里面装着水杯,纸巾类的琐碎物件。竟然,还有一本《小说月报》。随手一卷,插在袋子里,我还是能认出来,那是一块净土,是已陪伴我十五个年头的知己。不知道他们中间谁喜欢的,或者都读吧。我不禁莞尔,有种心心相通的欢悦。 槐花,老人,《小说月报》,和这个余晖渐浓的夏日傍晚,注定以无比亲切的形态,定格在一瞬间。
他们停下来,似乎想歇一会。老太太端起水杯喂到老爷子嘴边,温馨感人。我走过他们身边,不停,不看。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镜头被拉得缓慢,我恍惚穿越了时光隧道,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或者,我推着;或者,我坐着。也是这样,将无数苦难生生吞下,还给生活安详的本真。谁知道呢,谁都无法看到未来的真面目。
这一时刻无须回头,我只想享受现时的欢乐,任时光静静地游走。
可是不,一声凄历的男人呼嚎,将宁静打破。惊见老爷子似乎要挣脱轮椅的桎梏,举起完好的左手,像铁钩一样一下一下伸着,去捞老太太的衣服。第二声沉闷的长号发出时,老太太已经被抓住。她忍声挣扎,反复说怎么又犯病了,怎么又犯病了。路人上前帮助老太太解脱开来,老爷子开始仰天哭号,嘴里含混地叫骂:“你欺负我,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口水,顺着老爷子的嘴角流出来。孩童一样大张的嘴巴,紧闭的双眼,混浊的老泪,瘫软的躯体,无助的痛苦的灵魂。
老太太,呆立旁边掩面而泣。我只看到一袭绿衫的优雅,没有想到几近绝望的挣扎。许久,老爷子闹累了吧,歪头依着轮椅靠背睡去了,一脸的无辜无邪。老太太轻柔地用毛巾清理老爷子脸上的污渍,又取出一件衬衫搭着他,推着轮椅缓缓走去,走入槐花深处。那淡绿衣衫,和槐花一样美。
爱如槐花,是禁得住老的。
一抬头,古槐还是好花簌簌,笑意盈盈。惯看人间悲喜而纹丝不惊,早已修
炼成精了吧。